點滴羅心

【皇穌】青玉案(二十九)

二十九、

  緋颺和圭屠是穌浥在老家的同齡鄰居,在穌浥北上讀大學以後也陸續上來城市裡打拚了,偶爾還會不定期地聯繫。

  然而他們一開始謀生不易,好不容易看到了極缺司機的江河遊覽車股份有限公司在徵人,立刻就去考了駕照應徵,從此開啟了漫漫加班路。

  去年圭屠在一次旅行團的工作時程中,於深夜單獨返家時不慎連人帶車墜下懸崖。由於車是公司的,旅行團的遊客隔日行程也還需要遊覽車搭載,故而公司將其保險金、慰問金、積欠薪資等皆當作賠償公司損失的補貼。也因為圭屠父母已逝,無親無故,因而沒有人能替他爭取那些身外之物。

  緋颺作為他的兄弟,起初在自己的飯碗和義氣間游移不定,後來工作負擔越來越大,一時氣不過就組織起了罷工,數個月來沒沒無聞,直到另一起司機過勞事故鬧上新聞,雙方發起人連成一氣共同宣傳,才慢慢將整個業界的過勞現象公諸於世。

  被緋颺通知了他們打算趁總統公開接待外賓時發起大規模遊行陳情的事,穌浥當然沒辦法臨時排出假期,便只好翹了班去聲援。

  雖然北冥皇淵動用職權給他捏造了簽到記錄,說他要去出差參加研習課程,但是很不巧,穌浥被現場的媒體拍入了新聞畫面。雖然只是一閃而逝,但北冥封宇還是注意到了。

  「虹蜺,你們公司裡有個新員工,姓汪的,他今天有去上班嗎?」

  北冥封宇用的是私人的Line帳號。雖然在公司裡兩人是長官下屬的關係,但在家族企業裡,親緣關係千絲萬縷,蜃虹蜺的母親是北冥封宇繼母的姊姊,兩人算起來也是遠房表兄弟。

  「汪穌浥嗎?有啊,出公差研習。」

  「什麼樣的研習會需要去當暴民闖總統府?」

  蜃虹蜺少見地在Line上讀到了一向敦厚的北冥封宇慍怒的質問,心下茫然不解:

  「你在說什麼?」

  「你看新聞。」

  隨著簡潔話語而來的,是一張新聞畫面截圖。裡面人潮眾多,背景的建築和旗幟排列正是總統府;而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有張削瘦蠟黃的側臉,分明就是汪穌浥。

  「……難怪公差單是皇淵越權核給他的。這個人看起來就很奸巧,果然不能盡信。」

  「我見過他一次,的確咄咄逼人,攻擊性很強。」

  北冥封宇回想起上次藉故去找皇淵的時候,在他的住處看到那個人的情境。

  不是不知道皇淵的性向,但什麼時候交上的男朋友,北冥封宇還真是毫不知情。倒也不是不關心弟弟,只是皇淵對他多年來一直有所誤解,積怨難消,父親過世後連家庭聚會都不參加了,又怎麼有機會噓寒問暖?

  因此見到開門的人一聽他自稱是皇淵的大哥,居然沒有立刻擺臉色摔門,北冥封宇還是很欣慰的。本來還打算先和弟弟的伴侶打好關係,以便日後美言幾句,沒想到卻搞了個大烏龍。

  「我很少聽皇淵提起家人,似乎大家都忙,時常在國外,不能碰面吧?」

  一開始,穌浥想著不該對皇淵的親人無禮,避重就輕地給了個說詞。

  「他是這樣跟你說的?」

  「我猜的,他沒這麼說過。」

  「其實……」

  聽完北冥封宇藏一半編一半的解釋,穌浥得知了皇淵和家裡的關係確實不好,而且主因竟然不是歧視同性戀,而是豪門裡的權爭勢奪。

  呵呵。

  看起來溫良恭儉讓的樣子,骨子裡果然還是一樣整組壞光光,怪不得當得上大企業的總裁。

  「雖然你繼母的那幾個弟弟眼紅,但你讓他們弄到身敗名裂也太極端了,難道親人之間不能留點餘地嗎?」

  「我也是不得已的,商場如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開始我也想和他們言歸於好,但是他們一直鑽我空子,我不想讓北冥家業毀在他們手上。」

  這是北冥封宇的片面說法,但根據皇淵偶爾透漏的線索來推敲,基本上可以說真相絕對不是這麼簡單。不過身為一知半解的局外人,穌浥也沒有任何根據下判斷就是了。

  眼見皇淵的伴侶似乎接受了自己的說詞,北冥封宇放心地和汪穌浥促膝長談起來,以一個身為社會金字塔頂端的過來人提供種種獨到見解,發揮比書店暢銷的成功策略更實際的教戰守則。

  「在充滿競爭的社會上,不力爭上游,就會被時代淘汰。所以一定要盡其所能地充實自己,用僅有的資源投資自己,以期將來換取更大利益。」

  然而這番言論卻意外地引起了穌浥的反彈:

  「憑什麼資源豐富的人可以游刃有餘地充實自己、力爭上游,無權無勢的人卻也必須遵守這樣的價值觀,賭上一切身家去迎合上位者的思維和利益?正義才應該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正像真理是思想體系的首要價值一樣。」

  突然在對話裡提到了「正義」,北冥封宇有些不適應,反射性地皺起眉頭來。苦思無果後,只好搬出最不容置疑的回答:

  「這是社會既定的規則,本來就是這樣,我們沒辦法改變啊。」

  然而穌浥被「本來就是這樣」的說法氣得不輕,張口又是一串長篇大論:

  「規則是人定的,你說的這種弱肉強食的法則,正是資本主義營造的幻象。一種理論,無論他多麼精緻和簡潔,只要它不真實,就必須加以拒絕或修正;同樣,某些法律和制度,不管它們如何有效率和有條理,只要它們不正義,就必須加以改造或廢除。每個人都擁有一種基於正義的不可侵犯性,這種不可侵犯性即使以社會整體利益之名也不能逾越。因此,正義否認為了一些人分享更大利益而剝奪另一些人的自由是正當的,不承認許多人享受的較大利益能補償強加於少數人的犧牲。那麼,憑什麼那些被規則淘汰的底層人,就必須被社會遺棄?」

  對於這段文謅謅又兼打高空的說詞,北冥封宇沒聽懂,只大概知道汪穌浥這人是個憤青,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

  「資本主義是目前主流的思想,也是發展最健全的體制。這是歷史的必然。社會會走向這個制度,肯定是因為它有過人之處,縱有弊端,也並無大礙。畢竟企業家會理性地追求利益最大化,因此達到市場均衡,在維持道德的限度下各適其所。雖說利益是私心,也算是理性的自私。」

  北冥封宇試圖提出合理的論證,但穌浥完全不買帳:

  「資本主義講求最大化的自由經濟,然而放任自由經濟的結果,就是現在資本家壓迫勞動者的社會。你敢說現實中多數資本家都有你所謂的理性自私嗎?」

  「資本家和勞動者只是在市場裡各取所需,他們既不給予不應付出之物,也不接受不應獲得之物。他們彼此把對方當作獨立自主的個人,平等對待,期待他們都擁有獨立判斷的意識,自由、自願、不強迫、不壓制地交換自己的所有物,這對雙方都有利。」

  「滿口謊言,勞動者在自由市場上的資訊不對等、資源弱勢,怎麼可能讓他們能被平等對待?」

  對於汪穌浥蠻不講理的駁斥,北冥封宇非常頭痛,溫雅的聲音也染上了怒意:

  「交易者不該希望透過拖欠債務而獲得報償,而應該希望透過自己的成就而獲得報償。他不能把自己失敗的負擔轉嫁給他人,也不需要為了他人的失敗而抵押自己的生命,任人奴役。」

  「這就是你們對勞動者的要求?符合資本家建構的社會規則那一套!口說平等,其實從來就不平等!所以說,在一個正義的社會裡,平等的公民自由是必須的,由正義所保障的社會權利絕不能受制於政治的交易或社會利益的權衡。」

  「我剛剛說過了,資本主義是現行最好的制度。」

  「真的是這樣嗎?你剛剛說資本主義雖然有瑕疵,但也瑕不掩瑜。然而允許我們默認一種有錯誤的理論的唯一前提是尚無一種較好的理論,同樣地,若要使我們忍受一種不正義,只能是在需要用它來避免另一種更大的不正義的情況。作為人類活動的首要價值,真理和正義是絕不妥協的。那麼,我們為了資本主義的瑕疵,妥協了多少?忍耐了多少?為什麼不能給人民更多基本的平等自由?每個人對與眾人所擁有的最廣泛平等的基本自由體系,或與其相容的類似自由體系,都應有一種平等的權利。一種不夠廣泛的自由必須能加強由所有人分享的那個完整的自由體系;且一種不夠平等的自由必須可以被那些擁有較少自由的公民所接受。而現在許多擁有最少自由的底層平民都無法忍受的資本主義,憑什麼可以說是現行最好的制度?」

  北冥封宇不知道汪穌浥講的話為什麼這麼鬼打牆,講來講去感覺就是沒講到什麼重點,而且聽起來很不合理,簡直跟現實脫節。

  於是北冥封宇沉默了好一會兒,假裝有認真在消化那段話之後,又開口說:

  「但是有更多平民是認為這樣自由的制度很好、很令他們安心的,並不想要破壞。你要怎麼說服他們,為了你想要追求的更好的制度,而忍受社會的動盪呢?」

  聽到這樣標準的資本家論述,穌浥簡直要被氣笑了:

  「腐化是要人安樂,自然所謂安樂,只是少數人的安樂,而同時是大多數人的苦痛。人的天性好逸惡勞,耽溺安樂,害怕辛苦。所以相安一時的念頭,才會使多數人接受,使人人都想著以大多數人的痛苦,換一己的安樂。」

  最後兩人當然是不歡而散。

  北冥封宇一直就沒想通,為什麼這個人講話這麼自以為是,道理全都站在他那邊,好像怎麼講都是自己的錯?

  因此直到這次看到新聞,才知道這種暴民果然就是沒辦法溝通的,不論大家付出多少努力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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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遊覽車公司名稱取自硯寒清打死鮭魚鯡魚的招式「江河怒濤」...
算是一個硬要用的素材XDDDD 因為硯寒清其實在這篇故事沒什麼戲分,目前也跟他們沒什麼關係X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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